老人那日与往常不同了，皤皤的白发在太阳下闪着银光，步履是少有的矫健与潇洒。那佝偻的背似乎也挺拔了不少。真像一棵古树，苍劲地挺立着。那悠长的鸣笛声，唤醒了一地春色，老人红润的脸上，绽开的，仍然是一个新鲜的生命。那朵花静静地看着那夕阳下的图景，恍然觉得今天的夜晚注定不一样，不会有那样漫长的等待，只剩下一地欢笑。它也似乎闻到了那菜香，弥漫了整整一天的香气。它又忽然想起老人今早的唠叨：二十八了，终于是回来了。可一瞬间，老人的回头时眼角的一滴泪，终是没逃过那朵花的眼睛。那滴泪，掺进了多少浑浊，是最深沉的欢喜所结的泪滴。

　　那朵花记不清那几天来来往往多少客人，也记不清那些日子里到底播种了多少欢乐。但它记得，老人那几日脸上的笑容，从未间断。带着一种青春的气息，那样明净，那样酣畅，那样秀朴！

　　那是年三十的傍晚，在它的的记忆中老人的院子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。那天晚上，月光如水一般倾泻，院子里满溢着青糕醉人的香味，米酒淡淡的甜味和滚豆腐的辣香味。它的眼神却不停留在那灯火明亮的房间，转过身望向那黑漆漆的后院——那是老人那些日子酿米酒，打青糕，做豆腐的地方。他依稀还记得那些日子老人走出来时的样子。虽然额头上早已沁满了汗珠，但是那笑却是鲜明如火，嘹亮如歌，浓烈如酒，硬生生将这春比下去好几分。它还记得老人在后院里一圈又一圈的推磨着那丝丝透着晶亮的豆腐，手上起了小小的泡；它还记得老人一顿一顿地打着那韧性十足的年糕，脸上通红。它也记得老人那些日子独自一个人的喃喃话语：“这青糕太腻了，那孩子不喜欢太腻的”“这米酒还得多酿几天，才有味道”“今年准备的太晚了，明年得早一些”。老人其实早早已经把一切准备好了，后来的那几天，它都看着老人静静地守着那台电话，只是等待着，微微地出神。

　　那村子里的舞龙人似乎也听到了老人院中的笑声，举着那样的一条龙，进院子舞了起来，上下来回舞动着，荡起一片红色的漩涡，红的那么深，那么浓艳，那么沉醉，无忌无讳地红，不遮不掩的红，在天边灰暗的背景上孤独地灿烂。那朵花惊艳了，它看着自己的色泽，却觉得春意也将它染红了几分。

　　那样的夜晚，谁都明白少不了烟花的绚烂。那样尽情的绽放，那样的泼泼辣辣地绽放。一簇一簇，一滩一滩，一坡一坡，灿烂辉煌从茎顶，从胁下，一下子冒出那么多的花骨朵儿，仿佛一夜之间被烟花的绚烂所唤醒，就一齐把眼睁开，睁得又大又圆，点燃一方春色。

　　初一的早上，院里早早的摆上桌子，正对着大门，祭奠祖宗与天上的大佛。老人的脚步早已蹒跚，却依然与小孩们一同深深地叩拜，那颤抖的身躯久久的跪着，不知在乞求着什么。那朵花笑了，眼中却湿润了，它明白，老人一定在祈福家人平安，儿女健康。良久，起身。老人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透着清冽怡爽，顺带着儿女心灵的久久震颤。那长香，带着久违了的怀念的味道。

　　年的末声已经敲响，老人的院子也将回归于宁静，老人的眼神中又多了那样不为人知的淡淡愁绪。而这朵早春的花呢？将要隐退在这玄秘的幽光之中，一切美的与不美的，都变形、收缩、模糊，而它的记忆中，年已然刻下了永久的回忆。